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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• Writer's pictureAnna Wang

我家的政见分歧

Updated: Jan 8, 2021

十月初的一天,我女儿指着一个信封愤怒地问:“为什么川普要给你写信?”我说那不过是给捐款者的统一格式感谢信。“你这是在给我设置障碍,你知道吗?”她把信扔在桌上,拂袖而去。


为什么支持川普就是给她设置障碍呢?这要从她的左倾思想谈起。她上大学后接触了背景不一样的同学。比如有个同学来自于洛杉矶东区,不仅没上过补习班,而且只考过一次SAT,因为父母无力负担。这让她觉得很不可思议,她在尔湾上中学的时候,周围同学都是被家长逼着考了一次又一次。2019年,有传言说SAT要引入逆境分,也就是根据学生的社会经济环境来对SAT考分进行修正,家庭背景越差则加分越多。我觉得匪夷所思,她却觉得思路对头。她举洛杉矶东区同学的例子:SAT比她低100多分。不是学业不够好,而是家里没钱。我说:他SAT比你低100多分也成了你的同学,说明大学在录取环节已经考虑到了家庭背景。如果SAT成绩再加分,那么顺境学生就会受到双重惩罚。难道我遵纪守法,你弟弟的成绩就不值钱了?那不如我现在去偷东西进监狱好了。她说:政策可以完善,但只要是照顾弱势群体,方向都是对的。其实我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反对理由,那就是:上大学不是基本人权。但在政治正确的环境下,这样的话根本无法说出口。我对川普有好感,主要就是因为我反感已经成了教条的政治正确。


我女儿想学医,但她拿加拿大护照,而美国医学院只招很小比例的国际生。2019年,全美国医学院总共只招了三百多个国际学生。每次说到医学院难考,她就要怪川普反对移民。其实美国医学院的政策一贯如此,和川普无关。要考医学院,就要在大学本科阶段积累科研经历。在跟教授做实验的过程中,她发现她更喜欢科研,但这时她已经为考医学院做了很多准备,前功尽弃又觉得可惜。比如刻苦学习了一个暑假,在MCAT中拿到了523的高分。如果要考PhD还得重新准备考GRE。有一天,说到如何想转行又有顾忌,她突然疾言厉色地说:“我恨资本主义。为什么每个人的生存都这么难?”我心想:你怎么难了?你不是一直为你妈主动掏钱让你多考几次SAT而深感内疚?我问她理想的世界是什么样。她就描摹出一幅每个人都衣食无忧地发展自己个性的美好画巻,近看像桑德斯,远看像马克思。


当然,她的困惑也有合理性。资本主义发展到现在,既得利益者结成了同盟,为后来者设置障碍,做什么事都要过一系列的门槛,确实是社会弊端。当个医生要左考右考,真地有必要吗?让更多想当医生的人如愿以偿不好吗?其实,这就是现任医生为减少竞争而特意设计出的门槛。而在我看来,这正是川普要抽干的“沼泽”。


进入大学三年级,我女儿听说一种叫MD/PhD的学位。拿到这种学位的人既能做执业医生,又有科研背景,往往还没毕业就会有各大医药公司争抢,许以实验室和科研团队。她觉得这个学位很适合她:搞科研的理想能实现,为考医学院做的准备又没浪费,唯一缺点就是培养周期长,保守估计也要十二年。就在这时,传出川普要把留学签证限制在四年的消息。当她发现我是川普支持者的时候,她就认为我是在妨碍她。我解释说:川普要限制的是拿着学生签证不好好上学的人,四年能读下来的学位他们读八年。但如果你的学位本来就需要十二年,他没有理由四年就把你赶走。但她坚持认为川普什么事儿都做得出来。


我跟我同学抱怨:为什么下一代这么麻烦?我这个同学在中国读的医学院,来美国后直接参加医生执业资格考试并通过之。一个外国人直接来美国当医生,这难度可比一个国际生考医学院要大得多。为什么你当年想做就做了呢?我同学首先对我表示同情,因为她的孩子也左得厉害。然后她说:根本原因还是他们太顺利了,没有经历过真正的挫折。年青人本来应该初生牛犊不怕虎,但是这一代一方面前怕狼后怕虎,另一方面又义正辞严。她的话让我茅塞顿开。我女儿的左倾思想,其实和她的畏难情绪息息相关。她认为社会应该给她创造更好的条件,同时她又把渴望照顾的心理投射到弱势群体身上,以为自己是在为别人提倡公平正义。


花开两朵,各表一枝。为了对付我家的小我左派,这些天我一直在补充能量。


我选择了Hillsdale College的网络课。这个学校是美国大学的一股清流。价值观绝对保守,为了反对AA,该校自愿放弃联邦补贴。多牛!


我在他们的网站上听《西方哲学史入门》,从柏拉图一路听过来,听到康德,才感觉到哲学有点意思。今天我想说的是尼采。



尼采认为最基本的道德形态有两种:“主人道德(master morality)和奴隶道德(slave morality)。具备主人道德的人喜欢找罪受,具备奴隶道德的人则喜欢躲避痛苦。尼采认为痛苦是成长的必须。而当代文化,尤其是民主社会主义思想,形成了一种体制化的力量试图使人们远离痛苦。这种力量的最终结果就是把人塑造成the last man(废人)。


我终于觉得有点思想武器了,赶紧把儿子叫过来(儿子还小,应该还可以教育好)。我说:“尼采说了,痛苦是成长的必须。你和你姐提倡的福利社会将把人变成废人。”


儿子说:“痛苦也许是成长的必须,可是人为什么要成长呢?你看过电影The Matrix吗?人的大脑连接在计算机上,一切听觉,嗅觉,视觉都是模拟的,躺那儿一动不动就体验到了快乐。这样的废人又有什么不好呢?”


看来我的理论还不够用。痛苦是成长的必须。继续学习!


时间不等人,书到用时方恨少。自从大选以来,我和女儿日益话不投机。有一次,吃饭的时候我问她实验进展如何,她说已经一个星期没去实验室了。她是本科生,按照规定必须在有研究生在场的情况下才能进实验室,而负责带她的研究生是个印度访问学者,现在签证出了问题。我一听,预感到又要怪到川普头上,于是赶紧告退,独自外出散步。现在已经发展到她连晚饭都很少露面。有时我把饭留在桌上就出去散步了,回来一看,饭菜神秘消失了。我儿子看热闹不嫌事大,主动解释:“你这饭好像是被两个人吃掉的,其实是我一个人吃了两遍。”



原文首发于2020年12月5日《财新周刊》,本次发表有增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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